(續)基因編輯技術該怎麼用?
諾貝爾獎得主的呼籲──讀《基因編輯大革命》我思
模糊的界線,何謂「自然」?
說到專業知識,一般人似乎不知,幾乎人吃的食物均為基改的。諾貝爾生醫獎得主華生,就評述過英國王儲反對基改:「容我冒昧,查理王子,殿下在1998年說過一句名言:『基因改造使人類進入上帝專屬的領域。』其實我們的祖先老早就已經踏入這個領域,幾乎所有人類的食物都不能算是『自然』的。」
華生並且指出,雜交育種是人類改變「自然」、加速變異的作為。雜交造成作物遺傳基因的整批翻新,且常造成無法預知的後果;相反的,現代生物技術以精確方式,把遺傳物質引進一種作物中。可說傳統的育種方式就像揮舞一把大鎚,而生物技術則像小心翼翼的捏著一支鑷子。傳統與生技在基因改造手法的粗細,有如天地之差。
許多人認為基改與基因編輯是不自然的、違反倫理的。但即使如「自然」的育種,過程中仍是選擇「隨機突變後適合的」植物。因此,「自然」與「不自然」之間的界現實際頗為模糊。例如,小麥白粉病,自然發生與誘導突變的品種如無差異,則無論是使用基因編輯與自然發生的結果就並無差別了吧?
1920年代開始的輻射照射法與化學誘變劑,已經產生許多作物,例如,前者產生深受歡迎的深紅色葡萄柚品種「Rio Red」,後者產生的小黑麥則在「自然食品店」熱銷。另外,天然的突變影響各物種,這是演化驅力之一;唐氏症就是自然產生的突變。作者特別舉證,人類細胞分裂複製DNA,就會有2∼10個新DNA突變悄然進入基因體;每人每秒約出現百萬個突變,60歲時,腸道上皮組織(迅速增殖的部位)至少有一細胞的基因體的每一字母都至少突變過一次;每人在生命開始時,就帶有50∼100個隨機突變,是與繼承自父母的生殖細胞全然不同全新出現的。
在另一角度,怎樣算「自然」?例如一些宗教教派認為疫苗藥物等醫療「不自然」,因此禁止;則煮食、穿衣、住屋、上學、貨幣、紙筆、種菜、奮戰野獸、避雨、接生呢?至於當前氛圍,化學誘變與輻射照射是自然的,但基因工程則不自然,這算哪門子邏輯?
《基因編輯大革命》書中即指出,凡是涉及人類事務,特別是醫學,自然與非自然之間界線就會變得模糊,甚至消失。自然與非自然的區別,是錯誤的二分法;若此區別還阻礙減輕人類痛苦,則可視之危險的二分法。
在人類物種史上,大致上,人類(默默)承受大自然施加的演化壓力。現在,我們發現自己身處可控制這些壓力的局勢中。大自然不是工程師,而是手藝粗糙的修補匠;對於不幸受苦於遺傳疾病者,此粗心大意實在殘酷。自然可施虐人類,為何人類不能自救?使用基改或基因編輯解套應合理吧?
人體類基因體 就神聖不可侵犯?
有些人將人類基因體視為珍貴的演化遺產,需珍惜保存;例如,聯合國科教文1977年的〈世界人類基因體與人權宣言〉:「人類基因體意味著人類家庭所有成員,在根本上是統一的,也意味著對其固有的尊嚴與多樣性的承認象徵其為人類的遺產。」對於基因編輯使用於人體,則認為會影響未來世代:「危害所有人固有的,因而也是平等的尊嚴,偽裝成打造美好生活的願景,重啟優生學。」一些生物倫理者暗示,生殖細胞編輯會改變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,而修改人類基因庫,終將危害人類自己。
相反地,另有專家價值觀不同,例如,也許有一天,我們會認為「不」使用生殖細胞編輯來減輕人類的痛苦,是不道德的。
遇到新科技,就容易出現反對者扣帽子以高標準批評,其一如在胚胎時期使用CRISPR對抗疾病,被批評為優生學措施;但現行常見的著床前基因診斷、超音波檢查、產前服用維生素、孕期戒酒等,與優生學差別為何?其次,反對者指責新科技尚未徹底瞭解,不應進入應用。但如人類約經四個世紀,才徹底根除天花,那時對人體免疫系統所知卻甚少;而與全新藥物人體實驗相比,基因編輯的確定性要高得多。無數的救命療程就是在醫生完全理解前發展出來的,為何要對CRISPR特別嚴格?第三,基因編輯偶而會出錯,是有可能;但我們一生處於隨機出現基因變化的風險中,而此威脅可能遠大於CRISPR。我們的DNA因自然隨機突變而變化,此突變是演化的驅力。只要能證明其安全有效、明顯利多於弊,就不應該針對單一治療方式硬是提高標準,更應比照其他治療方法公平審視。若刻意限制企圖挽救生命的研究,就要為那些可預見與可避免的死亡負起道德責任;基因編輯的施行在某些情況下可能不只是選項,也是必要的道德。
《基因編輯大革命》作者並指出,要由全社會而非科學家決定如何使用一項科技,立意雖佳,但社會該怎麼對於不理解的科技做出判斷呢?諸如基因編輯與基因工程等科技,門檻甚高,一般人不易理解,就如上述基改專業、各行科學家、民眾的理解差距所示,則社會如何決定?近代更出現眾多案例,許多評論者、甚或生物倫理的討論者,缺乏生技知識,卻流於想當然耳、好發議論。
似乎因為有人誤以為基因編輯萬能,可創造出「超級人」或甚至「完美嬰兒」,就如對基改的遐想。但道納指出,科技有其侷限,包括面臨取捨的困境,例如,編輯胚胎的CCR5基因可能讓人對HIV更具抵抗力,但會增加感染西尼羅病毒的機率;修改鐮形血球基因,會剝奪對瘧疾的抵抗力。
道納提的是分子生物學「基因層次」的難題,此為「自然律」的限制;類似的情況也出現於量子力學中的「量子層次」,例如,海森堡的測不準原理(若確定粒子的位置,則增其動量不確定性;反之亦然)。
在書末,作者總結基因編輯的福祉與風險,樂觀地說「我堅信,我們可以善用而不致誤用⋯⋯」。這是一個專注研發有成,卻能前瞻注意責任的社會一份子之言,其典範令人佩服。
筆者想到,2016年6月,美國生技專家羅伯茲(Richard Roberts),號召百餘位諾貝爾獎得主,簽署公開信〈諾貝爾獎得主信件支持精準農業(基因改造生物)〉(Laureates Letter Supporting Precision Agriculture(GMOs)),聲明基改安全,不論人或動物,從無食用基改食品而危害健康的確證案例;基改作物對環境的害處更少,而且對全球的生物多樣性是一大助力;呼籲綠色和平停止抵制基改作物。
綠色和平組織致力環保,精神可嘉,但誤解基改,其阻撓之風亦禍及臺灣。2015年12月,我國反基改者強勢要求下,立法院修改「學校衛生法」,明訂學校膳食禁用基改食材。此舉違反上述基改安全共識,副作用包括學子誤解基改害人而不敢就讀生技相關科系等,真是不幸。
道納與羅伯茲均為人道科學家,令人敬佩。當今科技益趨複雜難解,社會需要更多類似領袖。我國人已聽到其呼籲了嗎?
轉載自:https://www.scimonth.com.tw/tw/article/show.aspx?num=4945&page=1